「陛下。」
那两个字从僧人口中吐出时,正有片银杏叶飘落在溪面,漾开的涟漪竟与声音共振般颤了三颤。
沈静姝只觉耳膜嗡嗡作响,心口像是被重锤猛砸,踉跄着后退半步,靴底碾过湿滑的苔藓险些摔倒——怀中石头突然发出的轻呼让她猛然回神,才发现自己攥着孩童衣襟的指节已泛白如骨。
淬玉燕簪的燕翅不知何时沁出薄霜,与掌心银杏铁片的温意形成刺人的温差。皇帝?那个深居紫宸宫的九五之尊,竟会派人守在这荒山野涧?
她死死盯着僧人膝头那卷经文,泛黄的书页边缘分明有檀香浸润的光泽,与宫中佛堂供案上的经卷如出一辙。
“你究竟是谁?”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喉间腥甜翻涌,“陛下……他知道多少?”
僧人缓缓合拢掌心,银杏铁片隐入月白僧袍,露出的佛珠颗颗圆润如凝脂,每粒都刻着极小的银杏纹——那是阮家军当年的军徽变体。“贫僧了尘,寒山寺住僧。
”他指尖捻过第三十七颗佛珠时稍作停顿,目光扫过她衣襟上暗红的血渍,澄澈得能照见她眼底的惊涛,“陛下知你携星钥出地宫,知你身承阮氏血脉,更知你怀中锻星诀……已与你血脉相融。
沈静姝的呼吸骤然停滞。溪风卷着碎石撞在岩壁上,发出细碎的脆响,倒像是她此刻崩紧的神经在断裂。
落星驿的火光、哑奴喷溅的鲜血、陈骞临终的眼神突然在眼前重叠——那些牺牲,难道竟是皇帝默许的筛选?
“陛下意欲何为?”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借着刺痛维持清明。
了尘终于抬眼望向京城方向,毗卢帽的阴影在鼻梁投下浅痕:“陛下言,阮家冤屈积三十年,如冰封寒江。亲王势大如磐石,非寻常手段可破,需铸一柄能斩开混沌的剑。
”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她胸前,那里的银辉正透过布衫隐隐跳动,“但剑需执者,而非悬于殿梁。
神兵若落奸佞手是祸,落帝王手亦可能成劫——陛下要的,是能守本心的执剑人。”
“为何是我?”沈静姝的声音发颤。
“阮家血脉能引星力,此为天命;与亲王有血海深仇,此为锋芒;”了尘的佛珠又转动起来,声线平得像溪面,“萧煜世子选你为棋,此为变数。
陛下与世子虽各有布局,却在扳倒亲王一事上同频——正如这星图,斗柄虽异,终绕紫微。”
“哑奴……陈太医他们的死,陛下也知情?”她猛地上前半步,溅起的溪水沾湿僧袍下摆,却在触及布料的瞬间凝成细小的水珠滚落。
了尘眼中终于泛起涟漪,悲悯如溪雾漫开:“陈施主临终前以银针传信,哑施主崩裂玄鸟烙印时,京郊观星台已见客星异动。
陛下密令暗卫连夜入地宫收殓遗骸,阮家祖陵的银杏树下,已备好了三十座无字碑。”
沈静姝突然捂住嘴,泪水砸在掌心的铁片上,竟让那“阮”字刻痕泛起细碎银光。三十座碑,恰是阮家军蒙冤的三十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