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阁的门在帝王身后沉重地合拢,将那场裹挟着雷霆与暗流的“避子风波”暂时封存。室内,苏合香的暖甜气息与残留的药味无声纠缠,却再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四个泥塑木雕般的嬷嬷重新站定四角,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,牢牢锁定在锦褥深处那抹惨白的身影上。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重量。
赵岐山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,官袍被冷汗浸透,紧贴着枯瘦的脊背,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凉意。
他花白的鬓角还在滴落冷汗,浑浊的老眼空洞地望着前方,胸膛剧烈起伏,如同刚刚逃离一场生死追逐的困兽。
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尚未退去,帝王那句“承宠”的冰冷旨意,以及随之而来的灭族威胁,已如同更沉重的枷锁,狠狠套上了他衰老的脖颈。
玄阴之体……寒玉功……避子汤如同穿肠毒药……
他赌上一切编织的这个弥天大谎,暂时保住了性命,却也将自己彻底绑在了这艘注定要撞向冰山的船上。调理?承宠?这根本是两条死路!
寒玉功至阴至寒,与女子孕育的暖融生机本就相悖相冲,强行“调理”,稍有不慎便是烈火烹油,加速她的毁灭!而若调理失败……赵岐山打了个寒噤,不敢再想。
他挣扎着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起,枯瘦的手指哆嗦着打开药箱。取出纸笔,墨汁几次溅落在素笺上。
他强迫自己凝神,将脑中那些温补滋养、此刻却形同催命符的药材名称划去,艰难地思索着。
最终,笔尖落下几味药性极平、甚至微带寒凉之物:麦冬清心润肺,玉竹养阴生津,石斛益胃滋阴,再佐以极其微量的茯苓宁神。
方子开得小心翼翼,药力平和得近乎无效,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一根蛛丝。他不敢再用“玉蟾酥”那等虎狼之药,此刻的平静,已是暴风雨眼中最后的喘息。
“孙…孙嬷嬷,”赵岐山的声音嘶哑干涩,将药方递向为首的孙嬷嬷,“烦…烦请按此方煎药。切记,文火慢煎,药汁宜清不宜浓,喂…喂服时更要万分小心,不可强灌……”
孙嬷嬷面无表情地接过药方,目光锐利地扫过纸上的药名,那眼神仿佛能洞穿纸背,看透这平和药方下掩盖的惊涛骇浪。她微微颔首,不发一言,将药方交给身后一个嬷嬷。
那嬷嬷如同接到军令,无声而迅速地退了出去。
暖阁内再次陷入死寂。只有赵岐山粗重的喘息声,以及角落里香炉内苏合香燃烧时细微的“哔剥”声。
他不敢再看榻上的林晚夕,只觉得那锦被下包裹的,是一团随时可能将他焚成灰烬的寒冰与业火。
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,如同游魂般挪到角落一张矮凳上坐下,将脸深深埋入枯瘦的手掌中,衰老的肩膀无声地颤抖。
时间在无声的监视与煎熬中,缓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。
不知过了多久,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。先前离去的嬷嬷端着一只新的白玉药碗走了进来。
碗中的药汁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琥珀色,几乎透明,热气稀薄,散发着极其清淡、微带寒意的药香。与之前那碗浓烈温补的药汁截然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