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,在浩瀚的殿堂中无声地蔓延。源煞之气凝成的淡黑色薄雾缓缓流动,如同时光本身在此地沉淀、呼吸。
穹顶的夜明珠洒落清冷光辉,将那座无字的衣冠冢、那方寒玉坐台、那张早已空置的暖玉婴儿床,以及床畔那枚流光溢彩的“幽昙心佩”,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朦胧色彩。
沐宁(白衣女子)指尖仍轻触着那已恢复冰冷的无字玉碑,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、属于母亲的决绝与温柔。两行清泪早已风干在她如玉的脸颊上,留下淡淡的痕。
那双曾清澈见底、洞悉世情的眼眸,此刻却似幽深的寒潭,倒映着数百年前的生死别离与沉重宿命。母亲遗留的神念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,冲刷着她固有的认知与世界。
叛教、追杀、托孤、分离……“圣裔”、“献祭”、“教主非人”……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,压在她的心头。而最重要的,是那个名字——“孤寒”。
她缓缓转过身,衣裙拂过地面,未染尘埃。目光穿越稀薄的煞雾,落在那个玄衣青年身上。
他依旧站在原地,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寒松,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真相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。
但沐宁看得分明,他垂在身侧的手,指节攥得发白,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深处,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、碰撞,最终又被强行压下,只剩下更深的冰封与警惕。
弟弟。沈孤寒。这个双手沾满她“故人”之家鲜血、身负天煞孤星之命、一路与她亦敌亦友、相互戒备又数次并肩的青年,竟然真的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!
是母亲拼死也要送走、期盼能逃过宿命的另一个孩子!
荒谬,震惊,恍然,悲恸,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血脉深处的悸动……种种情绪在沐宁心中交织。但她修行《冰心忘情诀》多年,心志早已锤炼得坚于金石。
最初的冲击过后,理智迅速回归。神念传承可以伪造,壁画可以篡改,甚至那血脉感应,在精通诡异术法的“幽窟”教主面前,也未必不能作假。
这一切,是否又是一个针对她,或者针对他们两人的更深沉的阴谋?毕竟,“幽窟”教主的目的,就是找到“圣裔”!
她不能仅凭一段残留神念和壁画就全然相信。她需要确认,需要试探。尤其是沈孤寒此刻表现出来的、近乎冷酷的平静,更让她心生警惕。
沈孤寒同样心潮翻涌,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情绪埋藏在冰层之下。身世之谜是他最大的执念,也是最大的痛处。天煞孤星,克亲克友,这是他背负了二十年的诅咒。
如今,突然有人告诉他,他并非天厌之人,而是什么“圣裔”,有一个强大无比的姐姐,有一位为了他们“逆天叛道、身死道消”的母亲……这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,美好得令人不敢置信,反而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。
尤其是,指出这一切的,是这位来历神秘、剑术通玄的白衣女子。即便她方才真情流露,但……万一呢?万一这只是攻心的手段?
多年的杀手生涯告诉他,信任是世界上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。他必须确认,百分之百的确认。
于是,在这座埋葬着过往、弥漫着悲伤与真相的殿堂中,这对刚刚得知彼此可能是世上唯一至亲的姐弟,目光再次交汇时,却没有任何激动相认的场面,反而弥漫开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冰冷的戒备与试探。
空气仿佛凝滞了,比殿堂本身更加寒冷。
苏婉清站在两人之间,感受着那无声却激烈碰撞的气场,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。她看看沈孤寒,又看看沐宁,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